第57章 妖市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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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妖市18
仙石已經到手，只剩下人石和器靈了，人石流落人間，至於器靈，則委托給薛狐。
三人離開妖市，回到人間，頗有恍然隔世之感，可大街上的煙火氣，叫他們瞬間放下戒備，渾身輕松起來。
行走在街頭，找了一家面點鋪子，各自要了一碗湯面，熱乎乎喝完，才算是活了過來。
這些天當妖怪，用靈果和辟谷丹充饑，雖不覺得餓，但這種人間煙火的飽足感，最是撫慰人心。
他們終究是人！
胡鐵花喝完碗裏最後一口湯，大大打了一個飽嗝，“還是做人最快活。”
“呵，在寶瓶裏喝了那麽多美酒，都白喝了？”姬冰雁嘲笑。
誰知，胡鐵花唉聲嘆氣，“當時是覺得不錯，但幻覺就是幻境，現在想想，一切都空虛的很吶，一點實感都沒有，現在想想也只剩下感覺好喝，至於怎麽好喝法，那是一點影響都沒有，還是這碗濁酒真情實感！”
說著，他把老板送上來的濁酒一口悶了，味道不好，酒味也很淡，卻比之前所謂的瓊漿玉釀還讓人滿足。
姬冰雁沒再說他，雖胡鐵花不說他是怎麽從龍潭跑出來的，想來不會簡單，甚至很狼狽，要不然胡鐵花這個愛吹牛的，何以藏著掖著，無非是有些痛苦的經歷不想叫兄弟知道，這是胡鐵花的體貼。
三人心知肚明，又誰都不說。
“好了，這吃也吃了，喝了也喝了，我們該去找那什麽人石了吧，到哪裏找呢？”
他們至今還沒個頭緒，只能先回到仙周城。
楚留香輕敲手臂上裝死的雲，“你還沒說，這人石要怎麽找呢，人海茫茫，該往何處尋？”
雲懶洋洋動了一下，不耐煩道，“哎呀，這人間氣息太過駁雜，我算不出來，只能靠你們自己。”
“可總要有個方向吧？”胡鐵花不滿道，“不然這沒頭沒尾的，瞎貓碰死耗子嗎？”
“用心尋，你們有妖石和仙石，怕什麽，那人石會主動撞上來的，”雲一點也不擔心。
“還能有這好事？”胡鐵花不信，覺得雲就是故弄虛玄。
可無論他們怎麽追問，神龍雲就是打定主意不開口。
沒辦法，他們只能先去酒樓，茶樓等場所，想要聽一聽有什麽神異之事發生。
人石作為玄冥之境的能量石，遍收人間之氣，落入人界後，總該有什麽異常吧？
抱著這種想法，三人在仙周城打聽了好幾天，卻一無所獲。
自從仙周城內發生李林良的事後，青城道觀和安馬寺等修行之人，都會派人在城內駐守巡邏，保護百姓安全。
因此這段時間，安靜如常，無事發生。
“實在不行，去找無為子道長和清源道長幫忙，或許他們有辦法，”姬冰雁道。
楚留香想了想，確實，他們畢竟是有修為的人，或許能知道點什麽。
三人決定出城，往青城山方向去，卻在城外渡口，見到一段時間沒見的許漢文。
此時的他，依舊瘦弱文雅，但沒了頹廢之感，整個人平和許多。
身穿一襲長衫，背上一個簡陋包袱，顯然打算離開。
見到三人，他立刻過來行禮，“之前還未好好謝過三位恩公，要不是你們，我無法為姐姐和外甥報仇，也洗不清罪名，多謝。”
說完竟跪下來，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。
“快請起，”楚留香忙上前扶他，卻坳不過他堅持，只能受了，“許公子這是打算去哪兒？”
許漢文頓了頓，“四海為家，”總比待在仙周城，觸景傷懷強。
見他沒了死志，楚留香放心不少，飛身略過水面，從對面的柳樹上折下一節柳枝，“許公子一路順風。”
許漢文眼中有動容，長長一揖，“告辭。”
他登上船，最後眷戀的看了眼家鄉，毫不猶豫鉆入船艙。
三人揮手告別，轉身卻看到人群後面一白一青兩位姑娘。
白姑娘看著遠去的船，淚流滿面，捂著帕子哭得泣不成聲。
青姑娘跺跺腳，“哎呀，既然舍不得，那就攔下許公子嘛！”
說著她伸手掐訣，往空中打出一道法術，原本天氣晴朗，萬裏無雲，突然烏雲密布，片刻功夫，竟下起細雨來。
見雨不夠大，船沒有回頭的意思，青姑娘再次掐訣，打算把雨變成大暴雨，被白姑娘一把摁住，“不用了，我與許公子有緣無分。”
“可是，”青姑娘不忍她如此自苦，焦急不已，見到楚留香三人，眼前一亮，立刻飛身過來，“楚公子，姬公子，胡公子，你們快幫忙想想辦法，許公子走了，我姐姐如何是好？”
“這......”三人為難，白娘子和許漢文之間，隔著兩條人命呢，雖然不是她們做的，但那兩條花蛇妖借了她們法術和本源，是不爭的事實。
今生無論如何，許漢文都與她們不會有緣分。
如此想，他們也就如此說了，白姑娘畢竟是有造化的妖，又何必糾結情情愛愛，如果能看破情關，或許前途無量。
何況等界門修好，所有妖必須回到妖界，他們最後的結局，也不過是天各一方，此時斷個幹凈，未必不是好事。
白姑娘聽完，臉色慘白，“竟是如此嗎？”
原來和她與許公子之間，緣分如此淺薄。
“這......”青姑娘也為難了，原本她覺得，像許漢文那樣善良的人，只要她們堅持，早晚有撥開雲霧見天日的那天。
可要是她們必須離開人間，留下許公子孤零零一人也不太好。
囁嚅了下，出言勸道，“要不算了？總不好來日我們不得不離開，再次傷害許公子。”
白姑娘死死捂住嘴巴，嗚咽幾聲，掙紮道，“可我們還沒報恩。”倒先給仇人帶來災禍，想到會一輩子被許公子厭惡，她就心如刀絞！
楚留香見了不忍，“要不你們偷偷跟上去，保護他的安全。”
許漢文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，這一路上難免遇到危險。
所謂黎明前最黑暗，在界門修好前這段時間，妖孽可能會更加猖獗，有她們在，也能更好保護許漢文安全，說不定還能順勢還了恩情。
兩人聞言，頓時急了，“你說的對，許公子一人確實不安全，我們這就去。”
她們說完，化為兩道光，朝著船消失的方向追去。
“好了，我們也走吧，”楚留香見耽擱不少時間，連忙騎上馬離開。
青城道觀後山，無為子道長正在給葉茹夢施針，“半個時辰後，就可以取下來了，今後不用再針灸，吃藥調理即可。”
“多謝道長，”葉茹夢抿嘴笑了笑，目光放在院中爬來爬去的小嬰兒身上。
無為子道長跟著看過去，笑了，“這手腳可靈活，比他舅舅小時候好動。”
葉茹夢聞言，面色更加柔和，“是啊，娘說，哥哥從小就安靜，不像我，總是愛動來動去，不讓動就哭，這孩子隨我。”
這是她第一次提及爹娘，語氣中少了沈重，讓無為子道長松了口氣。
孩子送回身邊後，葉茹夢就在藥物配合治療下，慢慢好了起來，漸漸能認人了，也想起過去的事。
知道是自己的任性，害死父母，她幾乎要被愧疚淹沒。
要不是有這孩子在，不一定挺得過來。
好在，一切都過去了，葉茹夢願意走出來，重新面對生活，是一件好事。
恰在此時，院門被推開，清源道長站在門口，笑吟吟看向妹妹，“楚公子他們來了，可要去見見，親口說一聲謝謝？”
葉茹夢猛的站起來，“真的？”
說著沖回房間，“我去換件衣服，不能失了禮數。”
楚留香三人見到已恢覆神智的葉茹夢，心情甚好，笑著詢問她身體狀況，得知只要好好調養，即可恢覆，也很高興。
葉茹夢一再感謝他們，還要親自下廚，聊表謝意。
三人推辭不過，也就應下了。
等她滿心歡喜走了，無為子道長這才看向三人，“你們這次過來，可是有事，青城道觀一定鼎力支持！”
三人也沒客氣，這種關乎人類存亡的大事，也沒有客氣的必要。
得知他們經歷，無為子道長喟嘆，“原來中間有這麽多淵源，只是我從未聽說過人石，亦不知該如何去尋。”
他看向自己的大徒弟，清源道長搖搖頭，表示自己也不知情。
“那這樣，”無為子道長站起來，“這是人族大事，人人有責，清源，你聯系各個道觀寺廟，看他們是否發現一些線索。”
清源道長鄭重應下，下去安排了。
“三位暫且住下，等消息匯總過來，我們再商量不遲，另外，這些天我們也會安排弟子們查找觀中資料，看能否找到蛛絲馬跡。”
“我們也一起吧，”楚留香沒有拒絕，目前只能如此了。
此後半月，他們翻閱青城道觀數不盡的藏書，沒有任何相關記載，唯有一件趣聞，引起楚留香註意。
說是七八十年前浚儀有一位官員，獲得一個寶物叫游夢仙枕，晚上只要枕著它睡覺，就可在夢中遨游天地。
在夢裏，他去過十州三島，五湖四海，並把其一一記錄下來，形成一本神異和現實相結合的游記。
許多人驚奇的發現，排除那些神神鬼鬼的內容，裏面很多場景描寫非常真實，只當這位官員游歷過四方，假借仙枕之名寫出來罷了。
楚留香翻看那位官員寫的游記，在其中一篇文章中，發現一塊神奇的石頭，在晚上發著聖潔的光，可以把任何東西變成人，不過只有短短三個時辰，且只能在晚上出現，天亮前須得重新變回來，不然就會被太陽烤化。
官員夢游到此處，發現原本寂靜的森林仿佛突然活了過來，熱鬧非凡，無數人聚在一起跳舞歡笑，仿若人間樂園。
他想加入其中，卻因為是靈魂狀態，那些人看不見他，只能作罷，觀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。
因此這段看似普通沒有波瀾的經歷，只占了小小的兩章，甚至是作為後面傳奇經歷的點綴，沒人當回事。
可現在楚留香讀著，越來越覺得意味深長，不禁若有所思。
姬冰雁見此，也細細琢磨，如果書上描述是真的，或許那石頭和人石有關系也不一定。
“不管怎麽說，先派人去這個地點找找便是，”他們叫來清源道長，讓他安排觀中弟子去調查。
之後其他寺廟道觀的消息陸陸續續傳來，大部分都是無用的，但也有一些不同尋常之處，看著都能和人石扯上點關系。
清源道長分配好人員，把有可能的地點都去查看一遍。
然而帶回來的消息讓人失望，無論他們是用法術試探，還是詢問走訪當地人，都說沒有異常，那些不過是無稽之談，有些甚至是編出來糊弄人的。
游記上那位官員的經歷，更是天方夜譚，聽都沒聽過。
“當地人都說沒見過，那就是沒有，”胡鐵花被壓著翻了這麽多天的書，早就不耐煩了，聞言更加暴躁。
楚留香卻是若有所思，指著某幾頁描述道，“這些是不是很熟悉？”
胡鐵花探頭一看，震驚，“這不是......”瑯嬛福地，龜寶幻化的龍宮，以及蛇窟。
雖描述有不少區別，但明眼人能看出，那些和現實至少有五成相似，剩下的五成，也不知道那位官員看到的就是如此，還是基於藝術創作，給修改了。
但不可否認的是，他很可能真的見過這些地方。
翻開這位官員的生平記事，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普通人。
他姓包，早年在家鄉讀書，三十歲考取進士，當了幾年官後回家守孝，之後在地方上擔任過知府，知州，調任京城就再未離開。
游記是他在京城當官時所寫，在這之前，履歷清晰可查，並非那游歷四海之人。
偏寫的內容當中，有幾分是真實的。
這說明什麽？
游夢仙枕是真實存在的！
有了這個線索，他們當即全力搜查起這件寶物的下落。
包大人在六十四歲病逝，之後他家人守靈回鄉，帶著他的遺物一起。
恰好他家鄉離這裏不遠，楚留香三人決定親自前往。
包家在當地是富戶，有名的書香門第，除包大人外，家中出了不少當官的人。
現任當家是包大人重孫，考過舉人功名，沒有再往上考，而是操持家業，打理家族。
包舉人是個喜好修道之人，對一些妖妖鬼鬼之事，也有耳聞。
他們拿著青城道觀名帖，被很熱情的招待，得知他們來意，不由為難道，“說來這事也甚是奇特，家族書籍記載，說是曾祖有‘日審陽，夜審陰’之說。有一次，接到報案，說自家被偷了糧食，懷疑是鄰居所為。但那鄰居堅決不承認，只道晚上聽見他們家有老鼠出沒，必然是被老鼠偷走了。”
“曾祖派了衙役去查，發現鄰居果真清白，難道真是老鼠所為？他們在墻角各處查詢，果然在院子的大樹下，發現一個被遮掩起來的洞口。那洞不大，只能供老鼠這樣的體型進入。”
“果真遭了鼠患，又往裏挖了挖，看到一條鼠洞，等他們越挖越深，卻怎麽都挖不到底。報案人怕繼續挖下去，損了自家房子地基，不肯再挖了，又不甘心就這麽放過偷糧食的賊。於是弄來松油和樹枝，想要通過煙熏的方式，把那些老鼠趕走，或者熏死。”
“當晚，奇怪的事發生了，曾祖竟在晚上做夢，夢到五兄弟向他求助，言明自己就是偷糧食的賊，願意認罪，也願意賠償，但他們罪不至死，請曾祖救他們一命。”
“上天有好生之德，曾祖立即答應，第二天醒來，記得清清楚楚，可無論怎麽琢磨，都覺得不對勁，不知道這五兄弟究竟是誰，要怎麽救？”
“早飯後，他去上衙，突聽下面人回稟，說是昨晚熏老鼠洞，熏出來五只奇怪老鼠，被他們抓住，準備直接處理了，分別是鉆天鼠、徹地鼠、穿山鼠、翻江鼠和錦毛鼠。曾祖明悟，難道就是這五兄弟？”
“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，他們雖是精怪，但偷糧食這樣的小事，確實不必以命來還，曾祖阻止了滅鼠，讓人拿了糧食還給失主，還多加了一成，權當賠償。至於那五只鼠，放逐到山林去了。”
“晚上曾祖再一次做夢，還是那五兄弟，他們給曾祖行禮，感謝他的救命之恩，並說願意報答，詢問曾祖有什麽願望。曾祖那人，性情高潔，為官清廉，不貪戀權勢，對金錢等俗物也不追求，平生只有一個願望，游遍五湖四海。但現實往往為學業和官場所累，只能困於一地。”
“五兄弟得知，說是三天後會送來一寶物，名喚游夢仙枕，可實現他的願望，但時限只有十年，十年後收回。”
“果然，三日後的清晨，曾祖枕邊出現一看不出材質做的枕頭，另外還有糧食，恰好是賠償的數目。自那天開始，曾祖就利用這仙枕遨游五湖四海，說來有趣，除了先祖，其他人枕上都沒什麽作用，於是都認為曾祖在假借仙枕之名寫游記。”
“這不過是文人一個愛好罷了，陛下聽了也不過一笑了之，沒放在心上。後來十年期一滿，仙枕消失，也就再沒人提了。至於游記，由於描寫過於神異，導致沒多少人相信，知道的人也不多。”
“你說消失了，是突然不見的嗎？”楚留香追問。
“是的，”包舉人肯定點頭，“後來曾祖也明裏暗裏打聽過那五兄弟，都不可得，漸漸也就放下了。”
“那能否見見包大人手稿？”楚留香提出請求。
“這沒問題，”包舉人帶著他們來到藏書室，小心翼翼取下一個箱子，裏面都是包大人生前留下的手稿，讀書筆記，為官心得，以及對子孫的教導。
三人一一翻閱，和包舉人說的別無二致。
不過楚留香註意到一點，五兄弟在哀求包大人救命時，提到一句，他們原來自陷空島，因些事故，在人間暫時定居。
有了這條線索，他們也知道該如此去尋那五鼠了。
包舉人見他若有所思，看了眼手指點的地方，了然，“曾祖也曾好奇陷空島存在，可翻遍輿圖，終不可得，也不知是真是假。”
不管真假，查查就知道了。
楚留香三人告辭離開，重新回到青城道觀。
“陷空島？”無為子道長聽到這個地名，感覺有點耳熟，一時又想不起來。
“展道長！”清源提醒了一句。
“對對對，”無為子道長連連點頭，“我想起來了，曾聽過一則傳聞，說是展道長年輕時，曾大戰陷空島五鼠，雙方鬥個有來有回，後來展道長技高一籌，把五鼠各個擊破，讓他們輸的心服口服。後來那五鼠聽從展道長吩咐，從此再不作惡，甚至匡扶正義，救死扶傷。如果有人知道陷空島所在，非展道長莫屬。”
“這位展道長現今何在？”包大人是七八十年前的人物，展道長想必也是同時期的，不知是否還活著？
“他隱居在遇傑村，這些年偶有出山，我帶你們去，”清源道長提出通行。
三人自不會拒絕，一路上聽了這位展道長頗多俠義之舉，不由心生敬佩。
在金龍寺捉偽裝成和僧的兇妖，在土龍崗退鬼魅，天昌鎮捉精怪，一樁樁一件件，驚心動魄，險象環生。
而展道長冷靜沈穩，不僅能辨識妖物，識破他們詭計，還能將計就計，借力打力，把人質安全救出來，可謂有勇有謀。
看得出來，清源道長是真的很崇拜這位展道長，把他當成了畢生學習的目標。
他們原以為，見到的會是一位上了年紀，功法高深的道長。
卻不想，看到的卻是榕樹下練劍的青年，肆意瀟灑，劍氣縱橫，招式連綿不絕，爐火純青。
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招式，到了他手裏，卻出神入化，劍法如神。
“好！”胡鐵花看得心馳神往，大喝一聲。
青年回頭，湛然若神的眸子，帶上笑意，豐神俊朗，氣宇軒昂，英氣勃發。
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，當為‘大俠’二字！
再沒有人，比他更適合這個定義了，楚留香如此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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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石已經到手，只剩下人石和器靈了，人石流落人間，至於器靈，則委托給薛狐。
三人離開妖市，回到人間，頗有恍然隔世之感，可大街上的煙火氣，叫他們瞬間放下戒備，渾身輕松起來。
行走在街頭，找了一家面點鋪子，各自要了一碗湯面，熱乎乎喝完，才算是活了過來。
這些天當妖怪，用靈果和辟谷丹充饑，雖不覺得餓，但這種人間煙火的飽足感，最是撫慰人心。
他們終究是人！
胡鐵花喝完碗裏最後一口湯，大大打了一個飽嗝，“還是做人最快活。”
“呵，在寶瓶裏喝了那麽多美酒，都白喝了？”姬冰雁嘲笑。
誰知，胡鐵花唉聲嘆氣，“當時是覺得不錯，但幻覺就是幻境，現在想想，一切都空虛的很吶，一點實感都沒有，現在想想也只剩下感覺好喝，至於怎麽好喝法，那是一點影響都沒有，還是這碗濁酒真情實感！”
說著，他把老板送上來的濁酒一口悶了，味道不好，酒味也很淡，卻比之前所謂的瓊漿玉釀還讓人滿足。
姬冰雁沒再說他，雖胡鐵花不說他是怎麽從龍潭跑出來的，想來不會簡單，甚至很狼狽，要不然胡鐵花這個愛吹牛的，何以藏著掖著，無非是有些痛苦的經歷不想叫兄弟知道，這是胡鐵花的體貼。
三人心知肚明，又誰都不說。
“好了，這吃也吃了，喝了也喝了，我們該去找那什麽人石了吧，到哪裏找呢？”
他們至今還沒個頭緒，只能先回到仙周城。
楚留香輕敲手臂上裝死的雲，“你還沒說，這人石要怎麽找呢，人海茫茫，該往何處尋？”
雲懶洋洋動了一下，不耐煩道，“哎呀，這人間氣息太過駁雜，我算不出來，只能靠你們自己。”
“可總要有個方向吧？”胡鐵花不滿道，“不然這沒頭沒尾的，瞎貓碰死耗子嗎？”
“用心尋，你們有妖石和仙石，怕什麽，那人石會主動撞上來的，”雲一點也不擔心。
“還能有這好事？”胡鐵花不信，覺得雲就是故弄虛玄。
可無論他們怎麽追問，神龍雲就是打定主意不開口。
沒辦法，他們只能先去酒樓，茶樓等場所，想要聽一聽有什麽神異之事發生。
人石作為玄冥之境的能量石，遍收人間之氣，落入人界後，總該有什麽異常吧？
抱著這種想法，三人在仙周城打聽了好幾天，卻一無所獲。
自從仙周城內發生李林良的事後，青城道觀和安馬寺等修行之人，都會派人在城內駐守巡邏，保護百姓安全。
因此這段時間，安靜如常，無事發生。
“實在不行，去找無為子道長和清源道長幫忙，或許他們有辦法，”姬冰雁道。
楚留香想了想，確實，他們畢竟是有修為的人，或許能知道點什麽。
三人決定出城，往青城山方向去，卻在城外渡口，見到一段時間沒見的許漢文。
此時的他，依舊瘦弱文雅，但沒了頹廢之感，整個人平和許多。
身穿一襲長衫，背上一個簡陋包袱，顯然打算離開。
見到三人，他立刻過來行禮，“之前還未好好謝過三位恩公，要不是你們，我無法為姐姐和外甥報仇，也洗不清罪名，多謝。”
說完竟跪下來，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。
“快請起，”楚留香忙上前扶他，卻坳不過他堅持，只能受了，“許公子這是打算去哪兒？”
許漢文頓了頓，“四海為家，”總比待在仙周城，觸景傷懷強。
見他沒了死志，楚留香放心不少，飛身略過水面，從對面的柳樹上折下一節柳枝，“許公子一路順風。”
許漢文眼中有動容，長長一揖，“告辭。”
他登上船，最後眷戀的看了眼家鄉，毫不猶豫鉆入船艙。
三人揮手告別，轉身卻看到人群後面一白一青兩位姑娘。
白姑娘看著遠去的船，淚流滿面，捂著帕子哭得泣不成聲。
青姑娘跺跺腳，“哎呀，既然舍不得，那就攔下許公子嘛！”
說著她伸手掐訣，往空中打出一道法術，原本天氣晴朗，萬裏無雲，突然烏雲密布，片刻功夫，竟下起細雨來。
見雨不夠大，船沒有回頭的意思，青姑娘再次掐訣，打算把雨變成大暴雨，被白姑娘一把摁住，“不用了，我與許公子有緣無分。”
“可是，”青姑娘不忍她如此自苦，焦急不已，見到楚留香三人，眼前一亮，立刻飛身過來，“楚公子，姬公子，胡公子，你們快幫忙想想辦法，許公子走了，我姐姐如何是好？”
“這......”三人為難，白娘子和許漢文之間，隔著兩條人命呢，雖然不是她們做的，但那兩條花蛇妖借了她們法術和本源，是不爭的事實。
今生無論如何，許漢文都與她們不會有緣分。
如此想，他們也就如此說了，白姑娘畢竟是有造化的妖，又何必糾結情情愛愛，如果能看破情關，或許前途無量。
何況等界門修好，所有妖必須回到妖界，他們最後的結局，也不過是天各一方，此時斷個幹凈，未必不是好事。
白姑娘聽完，臉色慘白，“竟是如此嗎？”
原來和她與許公子之間，緣分如此淺薄。
“這......”青姑娘也為難了，原本她覺得，像許漢文那樣善良的人，只要她們堅持，早晚有撥開雲霧見天日的那天。
可要是她們必須離開人間，留下許公子孤零零一人也不太好。
囁嚅了下，出言勸道，“要不算了？總不好來日我們不得不離開，再次傷害許公子。”
白姑娘死死捂住嘴巴，嗚咽幾聲，掙紮道，“可我們還沒報恩。”倒先給仇人帶來災禍，想到會一輩子被許公子厭惡，她就心如刀絞！
楚留香見了不忍，“要不你們偷偷跟上去，保護他的安全。”
許漢文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，這一路上難免遇到危險。
所謂黎明前最黑暗，在界門修好前這段時間，妖孽可能會更加猖獗，有她們在，也能更好保護許漢文安全，說不定還能順勢還了恩情。
兩人聞言，頓時急了，“你說的對，許公子一人確實不安全，我們這就去。”
她們說完，化為兩道光，朝著船消失的方向追去。
“好了，我們也走吧，”楚留香見耽擱不少時間，連忙騎上馬離開。
青城道觀後山，無為子道長正在給葉茹夢施針，“半個時辰後，就可以取下來了，今後不用再針灸，吃藥調理即可。”
“多謝道長，”葉茹夢抿嘴笑了笑，目光放在院中爬來爬去的小嬰兒身上。
無為子道長跟著看過去，笑了，“這手腳可靈活，比他舅舅小時候好動。”
葉茹夢聞言，面色更加柔和，“是啊，娘說，哥哥從小就安靜，不像我，總是愛動來動去，不讓動就哭，這孩子隨我。”
這是她第一次提及爹娘，語氣中少了沈重，讓無為子道長松了口氣。
孩子送回身邊後，葉茹夢就在藥物配合治療下，慢慢好了起來，漸漸能認人了，也想起過去的事。
知道是自己的任性，害死父母，她幾乎要被愧疚淹沒。
要不是有這孩子在，不一定挺得過來。
好在，一切都過去了，葉茹夢願意走出來，重新面對生活，是一件好事。
恰在此時，院門被推開，清源道長站在門口，笑吟吟看向妹妹，“楚公子他們來了，可要去見見，親口說一聲謝謝？”
葉茹夢猛的站起來，“真的？”
說著沖回房間，“我去換件衣服，不能失了禮數。”
楚留香三人見到已恢覆神智的葉茹夢，心情甚好，笑著詢問她身體狀況，得知只要好好調養，即可恢覆，也很高興。
葉茹夢一再感謝他們，還要親自下廚，聊表謝意。
三人推辭不過，也就應下了。
等她滿心歡喜走了，無為子道長這才看向三人，“你們這次過來，可是有事，青城道觀一定鼎力支持！”
三人也沒客氣，這種關乎人類存亡的大事，也沒有客氣的必要。
得知他們經歷，無為子道長喟嘆，“原來中間有這麽多淵源，只是我從未聽說過人石，亦不知該如何去尋。”
他看向自己的大徒弟，清源道長搖搖頭，表示自己也不知情。
“那這樣，”無為子道長站起來，“這是人族大事，人人有責，清源，你聯系各個道觀寺廟，看他們是否發現一些線索。”
清源道長鄭重應下，下去安排了。
“三位暫且住下，等消息匯總過來，我們再商量不遲，另外，這些天我們也會安排弟子們查找觀中資料，看能否找到蛛絲馬跡。”
“我們也一起吧，”楚留香沒有拒絕，目前只能如此了。
此後半月，他們翻閱青城道觀數不盡的藏書，沒有任何相關記載，唯有一件趣聞，引起楚留香註意。
說是七八十年前浚儀有一位官員，獲得一個寶物叫游夢仙枕，晚上只要枕著它睡覺，就可在夢中遨游天地。
在夢裏，他去過十州三島，五湖四海，並把其一一記錄下來，形成一本神異和現實相結合的游記。
許多人驚奇的發現，排除那些神神鬼鬼的內容，裏面很多場景描寫非常真實，只當這位官員游歷過四方，假借仙枕之名寫出來罷了。
楚留香翻看那位官員寫的游記，在其中一篇文章中，發現一塊神奇的石頭，在晚上發著聖潔的光，可以把任何東西變成人，不過只有短短三個時辰，且只能在晚上出現，天亮前須得重新變回來，不然就會被太陽烤化。
官員夢游到此處，發現原本寂靜的森林仿佛突然活了過來，熱鬧非凡，無數人聚在一起跳舞歡笑，仿若人間樂園。
他想加入其中，卻因為是靈魂狀態，那些人看不見他，只能作罷，觀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。
因此這段看似普通沒有波瀾的經歷，只占了小小的兩章，甚至是作為後面傳奇經歷的點綴，沒人當回事。
可現在楚留香讀著，越來越覺得意味深長，不禁若有所思。
姬冰雁見此，也細細琢磨，如果書上描述是真的，或許那石頭和人石有關系也不一定。
“不管怎麽說，先派人去這個地點找找便是，”他們叫來清源道長，讓他安排觀中弟子去調查。
之後其他寺廟道觀的消息陸陸續續傳來，大部分都是無用的，但也有一些不同尋常之處，看著都能和人石扯上點關系。
清源道長分配好人員，把有可能的地點都去查看一遍。
然而帶回來的消息讓人失望，無論他們是用法術試探，還是詢問走訪當地人，都說沒有異常，那些不過是無稽之談，有些甚至是編出來糊弄人的。
游記上那位官員的經歷，更是天方夜譚，聽都沒聽過。
“當地人都說沒見過，那就是沒有，”胡鐵花被壓著翻了這麽多天的書，早就不耐煩了，聞言更加暴躁。
楚留香卻是若有所思，指著某幾頁描述道，“這些是不是很熟悉？”
胡鐵花探頭一看，震驚，“這不是......”瑯嬛福地，龜寶幻化的龍宮，以及蛇窟。
雖描述有不少區別，但明眼人能看出，那些和現實至少有五成相似，剩下的五成，也不知道那位官員看到的就是如此，還是基於藝術創作，給修改了。
但不可否認的是，他很可能真的見過這些地方。
翻開這位官員的生平記事，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普通人。
他姓包，早年在家鄉讀書，三十歲考取進士，當了幾年官後回家守孝，之後在地方上擔任過知府，知州，調任京城就再未離開。
游記是他在京城當官時所寫，在這之前，履歷清晰可查，並非那游歷四海之人。
偏寫的內容當中，有幾分是真實的。
這說明什麽？
游夢仙枕是真實存在的！
有了這個線索，他們當即全力搜查起這件寶物的下落。
包大人在六十四歲病逝，之後他家人守靈回鄉，帶著他的遺物一起。
恰好他家鄉離這裏不遠，楚留香三人決定親自前往。
包家在當地是富戶，有名的書香門第，除包大人外，家中出了不少當官的人。
現任當家是包大人重孫，考過舉人功名，沒有再往上考，而是操持家業，打理家族。
包舉人是個喜好修道之人，對一些妖妖鬼鬼之事，也有耳聞。
他們拿著青城道觀名帖，被很熱情的招待，得知他們來意，不由為難道，“說來這事也甚是奇特，家族書籍記載，說是曾祖有‘日審陽，夜審陰’之說。有一次，接到報案，說自家被偷了糧食，懷疑是鄰居所為。但那鄰居堅決不承認，只道晚上聽見他們家有老鼠出沒，必然是被老鼠偷走了。”
“曾祖派了衙役去查，發現鄰居果真清白，難道真是老鼠所為？他們在墻角各處查詢，果然在院子的大樹下，發現一個被遮掩起來的洞口。那洞不大，只能供老鼠這樣的體型進入。”
“果真遭了鼠患，又往裏挖了挖，看到一條鼠洞，等他們越挖越深，卻怎麽都挖不到底。報案人怕繼續挖下去，損了自家房子地基，不肯再挖了，又不甘心就這麽放過偷糧食的賊。於是弄來松油和樹枝，想要通過煙熏的方式，把那些老鼠趕走，或者熏死。”
“當晚，奇怪的事發生了，曾祖竟在晚上做夢，夢到五兄弟向他求助，言明自己就是偷糧食的賊，願意認罪，也願意賠償，但他們罪不至死，請曾祖救他們一命。”
“上天有好生之德，曾祖立即答應，第二天醒來，記得清清楚楚，可無論怎麽琢磨，都覺得不對勁，不知道這五兄弟究竟是誰，要怎麽救？”
“早飯後，他去上衙，突聽下面人回稟，說是昨晚熏老鼠洞，熏出來五只奇怪老鼠，被他們抓住，準備直接處理了，分別是鉆天鼠、徹地鼠、穿山鼠、翻江鼠和錦毛鼠。曾祖明悟，難道就是這五兄弟？”
“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，他們雖是精怪，但偷糧食這樣的小事，確實不必以命來還，曾祖阻止了滅鼠，讓人拿了糧食還給失主，還多加了一成，權當賠償。至於那五只鼠，放逐到山林去了。”
“晚上曾祖再一次做夢，還是那五兄弟，他們給曾祖行禮，感謝他的救命之恩，並說願意報答，詢問曾祖有什麽願望。曾祖那人，性情高潔，為官清廉，不貪戀權勢，對金錢等俗物也不追求，平生只有一個願望，游遍五湖四海。但現實往往為學業和官場所累，只能困於一地。”
“五兄弟得知，說是三天後會送來一寶物，名喚游夢仙枕，可實現他的願望，但時限只有十年，十年後收回。”
“果然，三日後的清晨，曾祖枕邊出現一看不出材質做的枕頭，另外還有糧食，恰好是賠償的數目。自那天開始，曾祖就利用這仙枕遨游五湖四海，說來有趣，除了先祖，其他人枕上都沒什麽作用，於是都認為曾祖在假借仙枕之名寫游記。”
“這不過是文人一個愛好罷了，陛下聽了也不過一笑了之，沒放在心上。後來十年期一滿，仙枕消失，也就再沒人提了。至於游記，由於描寫過於神異，導致沒多少人相信，知道的人也不多。”
“你說消失了，是突然不見的嗎？”楚留香追問。
“是的，”包舉人肯定點頭，“後來曾祖也明裏暗裏打聽過那五兄弟，都不可得，漸漸也就放下了。”
“那能否見見包大人手稿？”楚留香提出請求。
“這沒問題，”包舉人帶著他們來到藏書室，小心翼翼取下一個箱子，裏面都是包大人生前留下的手稿，讀書筆記，為官心得，以及對子孫的教導。
三人一一翻閱，和包舉人說的別無二致。
不過楚留香註意到一點，五兄弟在哀求包大人救命時，提到一句，他們原來自陷空島，因些事故，在人間暫時定居。
有了這條線索，他們也知道該如此去尋那五鼠了。
包舉人見他若有所思，看了眼手指點的地方，了然，“曾祖也曾好奇陷空島存在，可翻遍輿圖，終不可得，也不知是真是假。”
不管真假，查查就知道了。
楚留香三人告辭離開，重新回到青城道觀。
“陷空島？”無為子道長聽到這個地名，感覺有點耳熟，一時又想不起來。
“展道長！”清源提醒了一句。
“對對對，”無為子道長連連點頭，“我想起來了，曾聽過一則傳聞，說是展道長年輕時，曾大戰陷空島五鼠，雙方鬥個有來有回，後來展道長技高一籌，把五鼠各個擊破，讓他們輸的心服口服。後來那五鼠聽從展道長吩咐，從此再不作惡，甚至匡扶正義，救死扶傷。如果有人知道陷空島所在，非展道長莫屬。”
“這位展道長現今何在？”包大人是七八十年前的人物，展道長想必也是同時期的，不知是否還活著？
“他隱居在遇傑村，這些年偶有出山，我帶你們去，”清源道長提出通行。
三人自不會拒絕，一路上聽了這位展道長頗多俠義之舉，不由心生敬佩。
在金龍寺捉偽裝成和僧的兇妖，在土龍崗退鬼魅，天昌鎮捉精怪，一樁樁一件件，驚心動魄，險象環生。
而展道長冷靜沈穩，不僅能辨識妖物，識破他們詭計，還能將計就計，借力打力，把人質安全救出來，可謂有勇有謀。
看得出來，清源道長是真的很崇拜這位展道長，把他當成了畢生學習的目標。
他們原以為，見到的會是一位上了年紀，功法高深的道長。
卻不想，看到的卻是榕樹下練劍的青年，肆意瀟灑，劍氣縱橫，招式連綿不絕，爐火純青。
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招式，到了他手裏，卻出神入化，劍法如神。
“好！”胡鐵花看得心馳神往，大喝一聲。
青年回頭，湛然若神的眸子，帶上笑意，豐神俊朗，氣宇軒昂，英氣勃發。
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，當為‘大俠’二字！
再沒有人，比他更適合這個定義了，楚留香如此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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